小凌:
给你写信的此刻,已经是深夜1点钟,我刚上完晚班回家,今夜整整忙了四个钟点,我真是很疲倦了。
我拧亮台灯,坐下来给你写信,疲倦就立刻飞去了。宿舍里的人都已入睡。窗外繁星满天,明亮的月光从外射了进来。在窗内还可以看到田野里成熟的高粱、玉米、稻谷在随风摆动,好像在向我点头,在向我微笑,它们都好像要陪我给你写信似的。我是多么愉快呀,真是高兴极了。
我相信你也会感到如此的兴奋,我有不知多少话要跟你说,却不知从何说起,写到这里告一段落。
雷正兴
(小凌为王佩玲的代称,她当时是望城县坪塘区供销社的营业员,1958年春到团山湖农场劳动锻炼,这期间和雷锋工作在一起。此信是雷锋于1958年6月间写给王佩玲的底稿。)
附录一
致雷锋临别赠言
亲如同胞的小雷弟弟:
你勇敢聪明,有智慧,有远见,思想明朗,看问题全面,天真活泼,令人可爱。你有内在的美和外在的美,对任何同志都抱着极其信任的态度,等等。这一切结合起来,才算得我心爱的弟弟……
弟弟,你值得人羡慕的还多着哩,是青年中少有的,在建设社会主义中是会做出很大的贡献的。你的干劲和钻劲使你勇往直前。希望你在建设共产主义的事业中把你的光与热发遍全中国、全世界,让人们都知道你的名字,使人们都热爱你,敬佩你。弟弟,希望你实现姐姐的希望。
在临别之前,要把我内心的千言万语说完是办不到的。我是不愿弟弟离开的,但祖国钢都需要你和等着你呢。弟弟,前进吧!前途是伟大的、光明的。姐因文化大低,不能把我内心想说的都写出来,只好就此停笔。
你姐黄丽
1958年11月9日
(据王佩玲回忆,“黄丽”是雷锋应其所嘱,为其所起的化名,因赠言中有“姐弟”之称。黄与王谐音(湖南口音),丽是“天生丽质”的意思。)
附录二
雷正兴与保尔·柯察金
1958年春天,全县精简机构,当时我是坪塘区的营业员,被下放到团山湖农场劳锻炼。一天,我看到雷锋拿了一本书边走边看,我喊住他:“小雷,你看的什么书,能不能借给我看?”他爽快地说:“好,拿去吧!”我接过书一看,是一本《刘胡兰小传》。以后,我不断地向他借书,他也不断地借给我看。雷锋有一个藤条箱子,里面放有不少书,除《刘胡兰小传》外,还有《黄继光》《赵一曼》《董存瑞》《浮沉》《卓娅和舒拉的故事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等等。这些书,我差不多都借阅了。劳动之余,我们常在一起谈心得体会,谈得最多的就是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他经常发表一些精辟独到的见解,他的聪明才智深深地吸引了我。
有几天,因为劳累过度,我没有看书了。雷锋知道后,问我为什么不看书。我说:“劳动一天累得很,还有什么精神看。”他就耐心地帮助我说:“王姐,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,比起解放前不知幸福多少倍,劳累一点算什么!”他要我学习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一书中的主人公保尔。他说:“战争和病魔使他瘫痪,接着又两眼失明。但他以无比顽强的意志和毅力战胜了种种困难,最后写成了这本著名的小说。我们要学习保尔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。”雷锋诚挚的帮助,对我触动很大。以后,每天不论多么劳累,我都要坚持读书和写日记。
一次,雷锋拿着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翻开书页,高声朗诵保尔的一段名言给我听:“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。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。一个人的生命是应当这样度过的: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,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,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……”然后他把自己的日记翻给我看,只见6月7日的日记是这样写的:
“……如果你是一滴水,你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?如果你是一线阳光,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?如果你是一粒粮食,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?如果你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,你是否永远坚守着你生活的岗位上?如果你要告诉我们什么思想,你是否在日夜宣扬那最美丽的理想?你既然活着,你又是否为未来的人类生活付出你的劳动,使世界一天天变得更美丽?我想问你,为未来带来了什么?在生活的仓库里,我们不应该只是个无穷尽的支付者。”
雷锋这段日记,我想可能是受保尔那段名言的启示而写下的。他以后的行动,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。
雷锋在学习上的刻苦钻研,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。正是因为他不论哪方面都善于学习,所以,工作、为人样样都是做在人们的前头,确实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。
他在工作上一贯是兢兢业业埋头苦干,调他到团山湖农场以后,他的任务主要是学开拖拉机。由于他对学习重视,时间抓得紧,不分白天黑夜认真钻研,在师傅操作时他聚精会神地学,不懂的就问,所以很快地就能单独操作,成为了望城县新培养的第一名拖拉机手。
他不但在学习工作上表现突出,对同志极为关心,并有舍己救人的精神。记得有一次,我因生病未能出工。当他知道以后,那天可把他急坏啦,三番五次地来间长问短。这样一来把我也急得要命,恨不得一下子好起来,也免得他为同志生病而着急。那时候,我们在农场的条件是比较艰苦的。白天出工劳累还不算,连洗衣服的时间都得在傍晚,甚至有时得摸着黑去洗,而且要到附近的水塘去洗才行。有好几次在我们几个女同志收工后很晚很晚去洗衣服时,雷锋都是在星月的照耀下,坐在塘边陪伴着我们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他是不叫我们害怕,为我们壮胆子才这样做的。他就是这样像关照自己姐姐似的关心我和我们的一些女同志。
他那不顾个人安危舍己救人的精神,也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。在农场时,一次湘江水往上涨,指挥部组织全体人员防汛抗洪,就在我们防汛的大提上,突然有一处垸堤被冲垮,汹涌的水势有如猛虎般随时都有吞噬我们的可能……就在这千钓一发的紧要关头,雷锋不顾一切飞也似的跑向我们,同时口里不停地喊:“快跑,大水冲来了!”当他拼命地跑到我们跟前,并拖着我们几个人疏散到了安全地带,才脱离了险境。把我们安顿好了以后,他不顾疲劳,气喘吁吁地又投入了紧张的抗洪战斗中。
雷锋的为人,别看他小小的年纪,由于他从小尝尽了人间之苦,所以他对周围的人们都是有着无比真挚的感情,尤其对那些生活贫困的人和妇幼孤独老人更是寄予由衷的同情,总是乐于相助,处处关心他人。对他的思想、品德和好的作风,我一直是铭刻在心中。
以后不久,我被调到湘潭去学习,临走时他把我送到船码头,在足有五六华里的路程上,向来对我以姐姐相称的他,这一次反倒成了“哥哥”似的千叮咛万嘱咐,要我好好学习,坚持经常看书,甚至告诉我不要偷懒,要像保尔那样顽强拼搏……还让我保重身体。迄今为止,雷锋的形象,他对我说的一些话语还记忆犹新,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的。
1963年,报纸上刊登了雷锋的照片和他的事迹。当时我看到以后很难形容自己是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!我为他终于实现了对党和人民所做出的伟大贡献,给人类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而高兴!可是我更为失去了一位“好弟弟“、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而悲泣,当时所感到的打击,实在是达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。今天,雷锋虽然已离开我们30多年了,但他的精神永远活在我的心中。我要永远的纪念他、学习他,让雷锋精神发扬光大。
王佩玲
1993年7月22日于长沙
附录三
雷锋,请听我说
(此文刊载于1958年4月10日的《扬子晚报》。)
在参观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陈列的《雷锋日记》时,许多人曾看到过一段署名为“你姐黄丽”的留言。不少人在看后都感到奇怪:雷锋不是孤儿吗?他怎么冒出个姐姐来?而且,他的姐姐怎么叫“黄丽”呢?黄丽究竟是谁,她在哪里?
多少年来,我一直默默地承受人们苦苦寻找雷锋的“姐姐”所带来的感动和压力。许多善良的人带着失望的表情与我擦肩而过。曾在望城县委机关与雷锋共过事的胡道明,访遍了雷锋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,都没有找着“黄丽”。1991年他终于得到条线索:原望城县坪塘区供销社有一个叫王佩玲的营业员,1958年曾下放到团山湖农场与雷锋共过事,并有过密切的交往。于是,当胡道明兴冲冲地来到我家,问起“黄丽”之事时,我却让他深深地失望了。不久,胡道明又协同雷锋纪念馆的老馆长雷孟宣多次登门,我都守口如瓶。看到他们在寒风中踽踽而去的情景,我十分痛苦。尤其令我感动的是,雷锋当年入伍的接兵人、《回忆雷锋》的主编戴明章一连给我写了十封信,每封信都沉甸甸的,入情入理,令我不能自已。戴明章在第八封信中写道:“我们这些雷锋成长的见证人已近七旬,来日不多,找不到‘黄丽’,何以告慰雷锋的亡灵?”这封信看得我如蚁啃心,泪如泉涌。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……
1958年春2月,我从望城县坪塘供销社下放到团山湖农场劳动。雷正兴(雷锋的原名)也从望城县委机关下放到这里接受锻炼。与我们同来的还有一大批热血青年,大家怀着建设好祖国的美好愿望走到一起。当时,我19岁,对一切都充满幻想。雷锋小我两岁,性格开明,喜欢看书和唱歌,走路连刷带跳,每天乐可呵的,从没见他愁过脸,大家都喜欢他。
有一天,雷锋捧着一本书,边走边看,非常入迷。我追上去问:“哎,你看么子书喽,这么好看呀,借我看看好不?”雷锋停下来,说:“你想看就拿去吧。”原来是本《刘胡兰小传》。
打那以后,我们接触越来越多,雷锋那个藤条箱里装的全是书,如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卓娅与舒拉的故事》《赵一曼》等等。这些书我几乎全借来看了,有些还看过两三遍,每次还书,雷锋都要问我读后感,我便毫无拘束地谈,有时我们也为某些观点发生争执,但争执之后双方都感到特别快乐。
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年的3月13日,阳光非常明媚。这天刚吃完午饭,雷锋把我拉到一边,挺神秘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本崭新的日记本递给我,一句话也没有说,就跑开了。我打开日记本,看到扉页上有一段这样的话:“王佩玲,你是党的忠实女儿,愿你的青春像鲜花一样,在祖国的土地上发散芬芳!伟大的理想产生于伟大的毅力!请你记住这两句话,在平凡的工作上,祝你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!”
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日记本,对雷锋的题词我十分感动。傍晚收工时,我在山路上碰见雷锋,问他为什么要送我日记本。他的脸涨红了,然后咧嘴一笑,说:“日记本用来记日记嘛,我每天都记日记,这样不好吗?”
在雷锋的带动和鼓励下,我也开始记日记了,我的日记和雷锋的日记常常交换看,雷锋经常指出我日记中的错别字和病句。
也许是从小失去母爱的缘故,也许是我的落落大方使青春年少的雷锋感到踏实和温暖,雷锋越来越亲近我,我也暗暗地喜欢他,我们以姐弟相称,互相鼓励,携手共进。由于工作需要,雷锋学会了开拖拉机,兴奋之余,他挥笔写了《我学会了开拖拉机》的稿子登在《望城报》上。那天,雷锋拿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飞也似的跑到我身边,把报纸往我手心一塞,挺神气地说:“王姐,你看,我的文章上报了呢!”然后冲我做了一个鬼脸,转身走了。我将文章看了又看,然后小心剪下来,夹在日记本里,有空闲就拿出来瞧瞧,我为雷锋骄傲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们的感情也一天天加深,在生活上,雷锋俨伊然像个“大哥哥”,体贴我,照顾我。那段时间,我常常闹病,雷锋就一天三五趟地来看我,送药递茶;有时我晚上到河边洗衣服,雷锋执意陪着我,并且把书本上或报纸上看到的故事讲给我听。我感到很幸福,少女的浪漫情怀得到了很大的满足。但是好景不长。农场那时对男女之间的交往看管得很严,我与雷锋朝夕相处,场里便有人说闲话。当时我想,他们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,反正我又没做对不起人的事,雷锋比我更单纯。有天上午,他迷茫地问我:“王姐,我喜欢跟您在一起,关他们什么事呢?”我说,不理就是嘛。雷锋深情地看了我一眼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然而,麻烦很快就来了。雷锋学会开拖拉机后,需要一个助手,我自告奋勇,向团支部书记毛遂自荐。团支部书记拿不准该不该让我去,便向场长请示。场长狠狠地批评团支部书记没有看出不良苗头和没有政治眼光,说:“你得给我管严点,男男女女关系太密切,一不小心就会出问题的!”这事就这样泡汤了。据悉,场长还特地找雷锋谈过话。他虽没有向我透露谈话内容,我却从表情上看出了他的苦问与无奈。
在农场劳动了四个月后,我被派到湘潭学习,有人提醒我说,这可能与雷锋和我交往过密有关,我百思不得其解。一到湘潭,我就抽空给雷锋写信。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慌乱和喜悦,每次信的开头都写“亲如同胞的弟弟”,但信的内容无非是工作和学习,也谈一些理想和个人的苦恼,没有半点过分的话。雷锋给我回信也是这样,信的结尾总是些鼓励性的话。
但是不久,我发现雷锋给我的信被人查看过了,我很气愤,嘱咐他不要再写信了。
学习完了,我追不及待地回到农场。雷锋见我回来,喜悦得无可形容,他端详我好会儿,然后俏皮地说了一句“您晒黑了”,说得我不好意思起来。
但是不久,雷锋调到乡里当通信员去了。1958年1月,雷锋被调往鞍钢。临行前,他特意到农场来与我道别,并安慰我说:“别难过,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的。”那天,他在我住地逗留了一个上午,临走,送给我一张照片。我送给他一个日记本,上面有我一段留言。这就是许多人看过的如今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《雷锋日记》里的那段话。当时,我不便签上自己的真实姓名,请雷锋给取个名,雷锋想了想,说“就叫‘黄丽’吧,王黄谐音,丽为天生丽质”。
我万没想到,这一天就是我与雷锋的永别日。
雷锋去鞍钢后,我也离开了农场,辗转安徽、湖北等十多个地方,与雷锋失去了联系。
少女的初恋是刻骨铭心的。雷锋走后,我顿时像水中的浮萍,落不下根。那些日子,我拒绝了一个个追求者,谢绝了一个个说媒人,我在盼望,在等待。但1963年3月6日中午,我突然发现报纸上刊登着雷锋的照片,还有毛主席的题词和雷锋的优秀事迹。至此,我才知道心爱的弟弟已经改名,并且已经离开人世。看着弟弟的照片,我的泪水倾泻而出。
我大病一场。直到1965年,27岁的我经人介绍,与湖南日化厂工人丰振泉结婚了,生活很宁静。
早在农场时,我和雷锋等一群青年建设者拍了一次集体照,我与雷锋挨得很近。结婚后,我把这张集体照用镜框装好挂在墙上。而雷锋送给我的单人照和日记本,我一直珍藏着,日记本上的留言已成了我人生的动力。
王佩玲